網頁

2012年9月18日

進化!海上的啦啦隊員



  Summer vacation的第三個星期,開始喜歡說「我等下要出海!」的自己。
 
從七月初起走著走著,花蓮開始下雨了。高雄的雨是很粗手粗腳的,在落下來前會被大家看穿雲層裡氳涵的猶豫不決,可以準確地選擇不出門或堅決地淋雨;南投的雨聽爸爸的話,爸爸說:「一點二十分會下雨,妳三點再出門。」於是一點十九分她們開始預備起,我也跟著聽話就好了,方方便便。抵達花蓮的七月好多大晴天,讓我的小熱情一點一點一起害羞發揮。後來才遇上花蓮的雨,像個比女人更善變的男人,還好我是蠻喜歡男人的。
 
有的時候,船班就在這些大雨之際,很幸運地船和自己很快又可以被曬得乾乾亮亮的。是夏天。

  在花蓮的第一次上船,搭乘的是小多羅滿號。也不是第一次出海,我回想著最近的那次,在澎湖超逆風的小島間個把小時小航程,獵人啦啦隊的幾位壯漢倒臥、嘔吐,我可以貼著椒妹唱很多蔡健雅的歌,徐徐。
 
這是賞鯨船,每次航行時間約兩小時,機遇拜訪野生鯨豚的生態旅遊。以專業的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解說員與有資深船長和船的多羅滿賞鯨公司合作,於是,多羅滿擁有免費而熱情專業的解說員,黑潮則有免費的上船機會,最最福利的是最最資淺的我們,當期的營隊夥伴,跟著一位解說員附加的每次三個毛頭一起上船,記錄每次的相遇,相遇的人事時地物。

  和啦啦隊一樣,當然我們是偷偷設定好的──例如在世貿的這場表演,人數二十人上下,含或不含保護員,在開場的時候空拋就排四組,中間那個旋轉下要兩圈罷那次,初會面的飛旋海豚則即興轉了四圈半給我看。或許某方面旋旋是很有啦啦隊員特質的,聽到掌聲尖叫就沒辦法,越靠越近要和觀眾互動,偶爾主持人有cue就要騷屁股來個bonus技巧展現。牠們真的真的永遠保持笑容喔,還有,牠們喜歡團體,和啦啦隊一樣。
 
想著啦啦隊的時候,我的啦啦隊員體質總也要跑出來了我有點暈,胸口很悶,即將不快樂但是我很會忍耐。
 
「目擊」然後「靠近」,GPS按下標定輸入後,放慢下來的小多引擎聲變得好大,船身好晃,為了停下來接近鯨豚。我知道我很會忍耐,是無敵的啦啦隊員。忍耐看完,忍耐回程。終於上岸,我慶幸著,但也懷疑不是啦啦隊的人怎麼活過來了?

  第二次之後我參與的航班都是三層樓、可以乘載較多遊客的大多羅滿一號。大多很穩,前頭擊出的浪也更大,船頭不能像小多一樣,大家一起把腳伸出去抱著欄杆坐的話全身都會濕透的。我在大多上,變得比較冷靜,有時我想或許是冷漠。亭方全身濕透對著旋旋大跳大叫的時候,我心裡想著:這只不過是在花蓮外海最容易見到的飛旋海豚,留給觀光客去高興就好。
 
就這樣過去了出船的第一個禮拜,有兩班五點,其中再有一班是週日特別版的清水斷崖。我選擇我擅長的早起,在船頭戴著太陽眼鏡悄悄地睡。美景很美,但我沒想多去珍惜。我常看著船上很多人皺著眉頭。有媽媽叫喊著問:「小孩子暈船怎麼辦?」不會暈船的我在心裡嘀咕著:偶爾暈船又不會死,特別的經驗啊;會暈船的小毛則熱心地跑上前去,溫和地和他們交換許多方法。另一位媽媽也不自覺大聲起來:「到底要多久才上岸?」我苦笑說大概半小時吧,然後每十分鐘換她看著我苦笑。真尷尬,我是一個平凡人。我喜歡海很漂亮,尚不知道海的可怕,頂多不怕海,但在船上,我沒有別的想法,偶爾我仗著我是一個啦啦隊員來去面對難熬的時刻。

  喜歡撥撥橘的貓狗之前,我只喜歡人;喜歡黑潮的海豚之前,我仍喜歡人。東良幫我補的船班,不管太陽大不大,要選沒有一起出船過的夥伴。我看見過的飛旋海豚有一百隻更多,牠們不會記得我,我也不會知道牠們誰是誰,而誰留在我心裡變成特別。

  然後到了第三個禮拜,那天,我坐在大多船頭邊的大浮球上,一如前兩船。有一個穿著黑色,簡單的短洋裝的洋妞兒,金麥色的頭髮仔細編著辮子盤在後腦勺,扶著船首的小紅柱子站,皮膚曬得像蜂蜜,不說話。她看起來很成熟的,而且高,但我感覺她比我年紀小。她一個人。
  
我的心裡跑過去在撥撥橘開始上班之前心裡悄悄準備的那些小回憶:因為那會是一個在高雄藝文重心─駁二藝術特區的展場,展出瑾倫許多繪本及小小文具商品,如果一個外國人來,我要怎麼告訴他,那本很棒的《子兒,吐吐》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A story about a little pig, there is a papaya tree on his head. His name is
胖臉兒.
  Fat face piggy! (
不對,瑾倫好像有幫他翻譯一個專屬名字)
 
浪突然打來一兩三波好大!我抬頭看她,手指著旁邊還有一半浮球可以給她坐的意思,她說:Thank you.
 
東良在解說。
 
突然好想告訴她,花蓮,對我們台灣人來說有多特別。我總是想,這個讓大家都感覺遙遠的地方,預估會讓我比在高雄的日子所接待的訪客多更多。她的墨鏡朝著遠遠的海洋,我猜想她是個想要安靜的外國人。很久我說了一句:
  You know Chinese? (東良說得這麼快,這麼多)她搖頭笑說No.

  也許她覺得這樣就足夠的。
 
我想了一會兒,怪怪地問了:Only you one? 她點頭,然後然後,大概聽懂,她給自己兩個禮拜的單身畢業旅行在台灣。手裡握著的GPS被告知要按目擊的標定了,慌忙我跟她說:They see dolphin! 結果是虛晃,我們繼續靜靜靜靜地,跟著海浪搖著搖著。心裡有好多話想對她說。我們只是素未謀面的人們,每次看到外國人我都會猜測:他該不會是啦啦隊員吧…(你知道美國啦啦隊是不參加世界盃的,跟江蕙已經不用報金曲獎是一樣的道理),關於可以和歪國人討論的話題這是一個。(但我總怕他們現場邀請我一起做個單底Liberty之類我可能會緊張死)
  關於可以和歪國人聊的話題第二個呃,I’m major in Chinese literature.她有沒有興趣呢?I can teach you some Chinese sentences.
 
我都在心裡想,而她先輕輕地說了,Your job is interesting. 我點頭笑了。

  是啊,這是很可愛的工作。結合討人厭的前幾名:太陽曬、暈船的時候可不能說下船就下船,沒有冷氣,要穿醜醜的救生衣…再混合世界所有的美好:遠山、小的大的魚,有點點重量的風,大萱發現的甜甜圈雲,海,海,和海洋。還有海豚!這該是這艘船的大重點!於是花紋海豚出現了!

  花花是很慢的海豚,我知道。我可能…比較喜歡快快的飛旋,花枝招展、扭腰擺臀的飛旋啦啦隊員。但是我很高興她看到的是花花。花花今天空拋(簡單來說就是丟上去)直上(身體直直的沒有花式)讓海水接搖籃姿(cradle,是底層人員接住下降的上層人員的標準姿),小小的翻面,很像我們在學習kick full(在拋到空中時先轉180做踢腳動作的亮相,再轉270到另一面下)前的轉面練習…我是第一次看到她們這麼動作,因為她們一直都是慢慢抬頭、慢慢游。可能我也是一隻羨慕飛旋的花花。

  然後東良開始講「來」的故事,我多想讓她知道…The boy is talking about his dolphin friend.一個叫做「來」的朋友。在她的背鰭上有幾道白色的scar,很像一個「來」的簡寫字,唸「Lai(我同時很想畫畫,畫給她看)means “come”。她們的skin因為容易留下不會消失的刮痕,所以我們靠著有特色的疤痕辨識、記憶她,He met “Lai” every summer since 2009.我們擁有了一個可說的形象,可以期待,可以想念她。
 
我很高興她看到的是花花。

  後來我想,多感激,那是開始有使命感的時刻。
 
我問讀戲劇系的朋友:「其實你每次忍受時間被切割,說『我要去排戲了』,說不定是帶著一點驕傲的吧?」,他說可能沒有,而我想我的確是──不得已推掉和朋友聚餐的時候、睡著香甜午覺要奮力爬起來的時候,好想出去玩的周末、該慶祝的有意義的節日、特別想聽的演唱會…當我說出「要練習」,我不好意思的微笑裡其實帶了一點點驕傲。說著說著,我都成為了四年的啦啦隊員。
 
接著第五年、第六年,啦啦隊員只有用力地使用著「很會忍耐」的特質,完成第22個和第23個楊若榆。到了太平洋這裡才想起來,原來啦啦隊員還有著「說著說著就變真的」,以及「願意遺憾」的小長處。
 
在快速360度平移中前進、嘔吐聲此起彼落的綠島大船,我說我是黑潮海洋人我不暈船的,真的是真的;在互相拖行,血跡斑斑的感情裡和對方拉著手站起來,願意決定要好好走了…。我喜歡陳綺貞唱:「我們都只是夏天。」

  夏天跟著7-11冰咖啡默默結束「第二杯半價」有了預感,花蓮的風仍是涼涼的,兩個月來的大量陽光被我們存在皮膚上,不害怕冬天來臨會揮霍光。而比皮膚更裡面的東西更聚攏了些,我能感覺,我想我非常喜歡,在25個真實中產生的第24個楊若榆,強強。

1 則留言: